泽塔时间线
红凯打开门,发觉自己被滚过来的什么东西抱住了,他当即僵硬,因为被抱住的是小腿。凝固半晌,人心情逐渐平复,根据一贯经验,这时自己应该先叹气,之后放下包,去摘帽子,脱外套,换一双拖鞋,进行人类的正常晚归时的行为流程。屋内陈设十余年不变,可以轻松摸黑找到衣帽架,如此拖着右腿上奇异重量做完所有,人弯腰伸手去捞了一把,手指插进温暖绒毛,拎起一个异常实心的球。 “……唉。”他喃喃:“唉,太胖了吧。” 绒球开始挣扎,可以算就其评论进行抗议,红凯又叹气,在球的弹动中把它揽进怀里,掂量斤两,籍此第二次发出感慨: “这是怎么喂出来的啊,怎么这么胖啊。”
【凯伽】绒球是一只绒球一只绒球
其实本来应该不是球的……他再摸一摸,从不辨前后左右的球里揪到了耳朵,从而确定臂膀间是一只鲁纳。这一类动物故乡远离半人马悬臂数百光年,几千万天文单位,流亡到此大抵归咎于星际拍卖行地下交易,三十年来,宇宙猎奇宠物产业泛滥,弃养和生物入侵致使的一连串麻烦接踵而至,跨星系宠物产业前些年就被反复投诉整改,但毕竟无法禁绝,时有漏网之鱼。 但是到底为什么能喂这么胖啊。 目力适应黑暗以后,他总算发现把绒球抱反了,于是又小心颠倒过来捧住,小动物已经不知何时停止挣扎,居然就在自己手心睡过去了。绒球呼吸间像一团棉花起伏,三角形耳朵也软塌倒下,用手指去戳它的话只会从不知何处发出噗叽声,让人想到一种内置气囊的抱枕——捷德有一个制式类似的章鱼玩具,猛捏某几只腕足的话也会一直叽叽叫个不停,他把它带到自己的飞船里去了,摆在驾驶室显眼的位置。 这个球是从哪里滚出来的已经未可知了,鲁纳是昼行性动物,红凯忍不住又戳了一下,觉得很有意思,最后决定把它放到哪里安顿,客厅有沙发,不是他买的,但总之有——房间里大部分家具的出现都不曾经由房子的主人同意,二十年或者三十年,偶尔回到自己的某一处落脚点,他会发现突兀翻新的桌椅,拖鞋的花样变成没见过的。人去摸索沙发,掀起沙发上的毯子,想把它裹起来,却察觉到毯子下面还有什么东西。 软软的,暖呼呼的,红凯小心地再把毯子拉开一点,沙发上已经满满当当塞了团成球挤在一起的好几只——看犄角形状大概是艾雷王的幼崽,体表尚有绒毛,那就相当小,也许只有几个月大,因为大家的尾巴横七竖八乱放在一起,也分不出谁是谁的,就互相抱着对方的尾巴睡着了。 红凯找了个角度,避开它们枝杈形的犄角,把鲁纳放下来,夹在两个软枕头中间,之后才把毯子再盖上。 接二连三出现在屋子里的这些小动物也算是家具的延伸,就像柜子长时间不打开就一定会长出飞蛾,有时候很难用科学逻辑解释。他心态平和洗了澡,察觉挂在老位置的浴袍换了颜色,从新样式吹风机里抓出一只显然不属于地球种的荧光色甲虫,接着轻手轻脚地回去卧室。木地板已经很旧了,再怎么轻的脚步也会踩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屋里有什么被吵醒了……人感知到视线,但很快又消失,红凯摸到被子的一角,伸手摸索,果不其然从被窝里揪出个什么来:这一只也毛绒绒的,他摸到两个尖尖的喙,是一只庞顿,他没办法,只好把小家伙抱出来,但是被窝仍然鼓鼓囊囊,人伸手进去,又摸出另一只,这只看上去还要胖一些,又一只,再一只,共计抓到六个抢占主人床铺的小侵略者。 被抱出来丢在地上,小东西们也没有醒过来的样子,十二个睡地烂熟的脑袋一起发出交错的鼾声,红凯把它们堆在一起,用衣服包成团,冬天的衣服很厚很暖和,像筑起一个巢。庞顿在埃米雷塔是一种独居动物,繁衍时至多生产一胎,父母和子女临时组成家庭,幼崽可以独立觅食以后就离散,红凯也是第一次看到这样多的幼崽,它们其中一个脑袋咯咯地说起梦话来,马上有许多脑袋附和,还有几个在流口水,不过因为用的衣服也并不是红凯自己的衣服,他微笑默许了,坐在床头看它们。 刚才摸的时候就确定这几个绝对是超重小孩,羽毛油光水滑,柔软又服帖,不用猜测,一定受到精心喂养。外面那只鲁纳也比正常幼生体大一多半——眼看自己家变成幼儿园,他也没有什么办法,睡意又涌上来,人揉揉脑袋不再多想,很快盖好被子睡下。 他被压醒过来,胸口闷的要命,睁开眼睛以后,红凯先和床头柜上巴掌大的贝蒙斯坦对视——它掉进杯子里了,或者本来就睡在杯子里,这时候把脑袋搁在杯沿上看红凯,露出很新奇的表情。杯子也不是红凯的,上面印着卡通字样的I ❤ STREAGE,还有一个很可爱的赛文加标志,不大的贝蒙斯坦湿漉漉的从杯子里探出头,打了一个嗝。 “……怎么又爬进去了啊,说了好多次,我喝水的杯子……” 背后传来轻微的呻吟。 红凯还没有完全醒,但还是下意识起身,伸手把它揪出来。这个年纪段的贝蒙斯坦幼崽还无法进食星尘,只能从水中获取养分,但总不能一直泡在水里……小兽啪嗒一声摔在桌子上,拖着一身沉重羽毛爬开,拖出长长的水痕。这时他胸口的重量也消失了,说消失也不对,红凯在被子里翻身,转过去的时候看见那个胖乎乎的小东西正试图把自己往他同床人怀里挤。 “这个难道是……”他说:“是杰庞顿吗?” 按特征来看确实是和他时常见到的杰庞顿差不多,但也是个幼生体,不会比枕头大多少,为什么这种合成兽也会有幼生体呢——真是很没道理,不过和伽古拉讲道理这件事本身就没道理了,他只能接受。红凯想这些事的功夫,那个小杰庞顿已经钻到被窝里去了,只有一个圆鼓鼓的尾巴还在外面摇晃,伽古拉抱着它,眼睛艰难睁了几下又合上,一副困得要死的样子。 “是啊是啊……” 红凯看着他,又想了一会儿,说:“浴缸里有两只古维拉。” “噢,古维拉呗。”伽古拉说;“怎么回来了?” “明天要赶到IC1795,从地球中转。”红凯告诉他:“下午的运输飞船,搭个顺风车。” “行。”伽古拉说。 “你今天不去军械库?”看那只胖尾巴摇摇晃晃,红凯用手指拨弄玩了一会儿,在他床边,那一整窝小庞顿也醒过来了,不过都还迷迷糊糊的,有一只试图从衣服堆里爬出来,自己左脚踩到右脚,一下子摔倒了咕噜噜滚的好远。 “……休假啦休假,人类是需要休假的。” “好。”红凯说,接着就不说话了,反正也确实没有什么可说的,这时伽古拉那边的被子里又钻出两个脑袋,他愣了一下……那边的两个脑袋也愣了,伽古拉伸手,把它们按回被窝。 “一个两个三个……” “庞顿吗,一共七个,都是小毛头。”伽古拉说。 “之后和我说说吧,怎么捡了这么多回来。”红凯说。 “我还没睡醒呢……就这么说。”伽古拉说。 于是红凯听他以梦呓的声音说话,向他炫耀十年来他收治的毛球,大多都是走私商品,或被遗弃在地球难以驯养的宠物,这里没有把它们遣返原籍的相关机构,送去防卫部队的话就太残忍了。军械库给他开工资,他就大方的把它们养在光之战士家里,把它们喂地胖成团子。 “好的,那么拜托你们,长大以后请不要恩将仇报欺负房东。”凯说,他捏了捏那个还搭在被子外面的小尾巴,“特别是你,杰庞顿桑。” “说不准哦。”伽古拉说。 “所以到底有多少……”红凯问。 伽古拉仍然没有睁开眼睛,但很得意地报数:一只鲁纳,一对古维拉,艾雷王四只,都只有三个月大,贝蒙斯坦整整一窝,出没于各种杯盏,因为很难把它们聚拢在一起,至今也没数明白有几只。七个互相之间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小小庞顿也是直接从走私犯手里接来的,十四个脑袋意见不同时常吵架,除此以外还有个五千岁的奥特警备队小孩…… “等等等一下,”红凯打断他,“奥什么?” 伽古拉打了个哈欠,磨蹭着挤进了红凯怀里,那只杰庞顿挤在他们两个中间,军械库队长把脸埋进被褥,伸手懒洋洋在人胸口拍了一下。 “小孩儿一个。你认识吗?笨笨的,地球语都说不好,被宇宙鲛揍了一顿,灰头土脸的,应该录下来给你看——叫什么来着,杰特?利塔?” “泽塔吧……”红凯忧郁地说,在此途中那七只庞顿中的某一只又爬到他脸上和他对视,于是忧郁翻倍,变成某种难言的惆怅: “是泽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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